女兒與我已經在校園里散步了一個小時,又陪我走上回賓館的路,還有十幾分鐘她的活動就要開始了,我堅持說不要再送了,她該回去了,孩子看看表,點點頭。我張開雙臂,將她擁入我的懷抱,強忍多天的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出來,孩子那么瘦弱,抱在懷里,小小的。我放開她,摸摸她的臉,笑著說:“快走吧,別遲到了,好好保重。”女兒眼圈有些紅,但也微笑地回答我:“媽媽,你要照顧好自己?!彼D頭向學校走去,不再猶疑,也沒有再回頭,步子快快的,纖細的背脊挺得筆直,風吹起她的長發(fā),吹得她的衣服鼓鼓的……我站在原地,石雕般不眨眼地看著她逐漸遠去,看著她的身形融入到校園景致中,直到再也看不到,方才轉過身,放肆地哭起來,心口像被剜去肉般痛楚,又像丟了一件珍藏18年視為生命的寶貝一樣難過……陸續(xù)有人從我身旁經過,都拍了拍我的肩膀,他們可能是大學里的教授或者同樣送孩子上學的父母,他們理解,一個母親與孩子別離的心情。
學校的活動進行到晚上十點半,本已搬到離學校很遠但離機場較近的賓館,本已正式地告別過,可我還是按捺不住想再看看她的愿望,倒了兩趟車趕在10點半前到了她的宿舍。很快便聽到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交談和歡笑聲,五六個青春洋溢的少女從夜色中走到宿舍門口,我坐在草坪旁邊的木椅上,因為沒有夜燈,她們沒有看到我。女兒與她的同伴正興高采烈地說著什么,很開心,月光灑在她的臉上,快樂又祥和。孩子們打開宿舍門,陸續(xù)進入,女兒排在最后,就在她要走進時,仿佛感覺到了什么,突然回頭看了看外邊,終是沒有發(fā)現我,復又很快被一個小朋友笑呵呵地拉了進去。我坐在那里,看著她房間的燈亮起來、看到她和舍友的身影映在窗欞上、看著她宿舍的燈熄掉,看到宿舍的燈一個個關掉,萬籟俱寂、安靜美好。
那一晚難以入眠,想起女兒剛出生時丑丑的樣子;想起她蹣跚學步的萌態(tài);想起送她上幼兒園時她撕心裂肺、抱著我不撒手地嚎叫;想起她小學上臺演唱的勇敢;想起她攻堅克難考上重點高中時母女同賀的溫馨;想起她堅定地對我說要出國學習,愿意接受任何挑戰(zhàn)時的堅定;想起她一個人在家,考托福、考SAT 的孤獨寂寞;想起她對我說她基本明確了專業(yè)方向和未來目標時的興奮;想起她收到OFFER,自己收拾行李、準備離家時那明亮的眼神……18年,從依賴到逐步獨立,從無我到逐步堅定的自我,孩子長大了,孩子要飛翔,要到更廣闊的天空去學習、鍛煉、體驗、價值實現。
我不再悵然,雖然我的內心充滿擔憂與思念。女兒給我發(fā)微信說,媽媽你給我寫的那封厚厚的信我看完了,謝謝媽媽的提醒與教誨。媽媽,正如你提醒我要進行規(guī)劃一樣,你也應該好好設計下沒有我打擾你的生活啊,你還可以做很多事情,實現很多未完成的夢想!我莞爾。18年,這個小東西占據了我太多的時間和精力,這些天,我只是悲傷地想沒有她陪伴的生活會有多么凄慘,卻沒想過沒有她的生活也許依然可以以不同的形式充實圓滿。給女兒回:寶貝,我們各自都要安好,一起開始新的不同的生活,不荒廢時光,勇敢地追求和實踐。
如今,與女兒已經分離五天,坐在她的臥室里,整理她的東西,我還是會流淚,夜里總是醒來,對她充滿想念。我知道這樣的狀態(tài)可能還要持續(xù)一段時間,我也知道自此開始,我與她就開始了聚少離多;自此開始,離別也成為了我與女兒不得不時常面對的情景。她逐步有了自己主宰的生活,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體驗、享受生命的成長與探索過程,我只能放開手,藏起擔心與憂慮,微笑地鼓勵,于需要時給予支持,這便是父母的職責,也是孩子希望父母的樣子。于是想起龍應臺的文字: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,所謂父女母子一場,只不過意味著,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。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,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,而且,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:不必追。
我正式地在鋼琴前面坐下,謹慎而笨拙地彈出第 一個音符,在即將知天命之年開啟我少年時學琴的愿望。